最近日本有一件轰动的事，人称“三碗制霸”。起先我以为哪儿出了个大胃王，搞半天，和这碗多能装，装什么都没关系，是碗本身，堪称奇迹。

世界仅存的三只国宝“曜变天目”茶碗，同时在日本的滋贺美秀博物馆，奈良国立博物馆和东京静嘉堂文库美术馆公开展览，且展期覆盖日本十连休，难怪有旅行社专门组织观三只碗行程。

（图片来自网络）

三只茶碗都来自中国南宋时期的福建建窑。“曜变”是“窑变”的谐音，因不可控的窑内温度，物质反应等变化，极偶然烧出夺目的蓝光茶碗来，另外“曜”是光耀的意思，日、月、星的光芒都是曜，所以曜变也指窑变出了宇宙的光芒。天目则因宋朝很多日本僧侣来中国天目山一带求法修行，回国时将中国的茶道茶器悉数带回，自此对中国宋朝带回的茶碗会统称天目碗。所以“曜变天目”特指中国带回的一种福建建窑烧制经特殊窑变后有美丽光斑的珍稀茶碗。完整的曜变天目，目前全世界仅存三只，全在日本，只只国宝。

三只国宝原本两只是德川家的宝贝，其一也是最有名的乃东京静嘉堂文库美术馆藏曜变天目，又称“稻叶天目”，可以算静嘉堂的镇馆之宝；其二是大阪藤田美术馆藏曜变天目，目前在奈良展出的是这只；至于最神秘的第三只，乃京都大德寺从不开放龙光院所藏的曜变天目，因为不开放，极少展出，所以这次在滋贺美秀博物馆成立20周年的特别企划上能有机会看到，格外难得，自然也少不了争相观赏的人群。

有幸在美秀最美的樱花季去看《大德寺龙光院国宝曜变天目与破草鞋》展，漫步过满开的垂樱道，穿越蜿蜒的隧道，视线被纯粹的粉与光，明与暗洗礼后，隧道口的豁然开朗与《桃花源记》中武陵人毫不犹豫进入的山口有着同样的魔力，比起樱花树下的走走停停，隧道里的一步三回头，所有人此时都快步走向正前方楼梯上的博物馆等候入场。

非休息日早上10点开门的美秀，9点50门口已大排长队，日本人挤起闹猛来，也是一只鼎，一开门，有人不紧不慢，大多人则直奔主题，先去看那只神秘的茶碗（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否则就要排s队形）。

茶碗被布置在纯黑的背景里，给的光源非常克制，只有一束顶光，每位观众都可绕茶碗一周看不同角度的曜变之美。我只想说，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关系，最神秘的这只，碗壁上有一些明显划痕，斑点曜变属于克制级的，和想象中的碗中有宇宙没什么关系，和大德寺从不开放的龙光院低调风格倒是更为匹配。

（图片来自网络）

对，所以我对茶碗出处的龙光院产生了强烈兴趣，包括展览里“破草鞋”的含义。

之前只知道大德寺是一休当过住持的临济宗寺院，24间院落，日常只开4间，非常高冷，这次MIHO展自从不开放的龙光院中搬来除了国宝曜变天目，还有一休真迹，通过投影把国宝茶室密庵还原到展览现场，让观众可以身临其境，相当诚意了。为什么龙光院有这么多和茶有关的宝贝呢？这就要从主持兴建龙光院的江月宗玩说起了。

江月宗玩，大阪堺市豪商津田宗及的儿子，他爹与今井宗久，千利休，被丰臣秀吉封为茶头（茶道宗匠），所以也是茶道界的“天下三宗”，其中千利休因为在茶会上给天皇献茶，从天皇手中接过“利休居士”的封号，而成为丰臣秀吉的茶头No.1，最为有名。同是堺市老乡的千利休，在京都的第一处住所，就在大德寺对面，而千利休的茶道师祖，是一休的弟子，这就不难理解大德寺和茶道的关系为何如此密切，以及“茶禅一味”这个词可能出处于此。

后辈江月宗玩，家境富裕，自小见过太多宝贝，这只曜变天目经他手后，从未易主，跟着叔辈的脚印，去到大德寺，兴建龙光院后，把茶碗作为镇院之宝的佛器供奉，让家中宝贝就此流传，也是一种必然吧。

至于展览名里的“破草鞋”，龙光院现任小堀住持的解释是：破草鞋是无用物，就价值来说，曜变天目和他一样，无法定价，不能被任何人购买，却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东西。

感觉修行人的精神世界富足到容得下曜变宇宙。

说完破草鞋，必须要说被日本人称为“碗中宇宙”、“世界第一名碗”的静嘉堂文库收藏这只曜变天目，又称“稻叶天目”，并不是碗中有稻叶纹，而是这只碗在易主三菱岩崎家之前，是德川家光转赠稻叶家的宝贝。

（图片来自网络）

故事要从德川家光的奶妈说起，奶妈本名斋藤福，是丹波明智光秀得力护卫斋藤利三的掌上明珠，母亲是贵族稻叶家人，斋藤福出身名门，自幼受过良好教育，谁想到她爹跟随主公参与了史上著名的本能寺之变谋反运动，之后大山崎之战，败于秀吉被处斩，阿福虽是罪人女儿，不过母亲稻叶也非等闲之辈，投奔娘家人，依然让阿福学习琴棋书画，嫁给了自家一位亲戚，且生了个儿子稻叶正泽，这时候，遇到德川家给三代家光选奶妈，阿福一合计，是个好机会，离婚弃儿一心去竞选，居然，中了，顺利成为家光的奶妈！（严格说来德川系也算杀父仇人吧？这两方都是怎样的内心戏，看不明白）

阿福除了给家光喂奶，照顾起居，还用她的知识修为教育影响家光成为一位前途光明的年轻人，不过家光他爹似乎更喜欢弟弟一些，一时间家光觉得继承家业无望直想自杀，耿直阿福直接跑去静冈找退休隐居的爷爷家康，为家光打抱不平，希望爷爷主持公道，爷爷大概是被奶妈的胆量和智慧震惊了，真的官宣让家光继承（主要明事理的爷爷也觉得弟弟太被溺爱，不适合主持大局）。

阿福就这样靠实力成为了家光的女神，比亲妈还重要，直接影响家光娶妻，掌握着大奥极高的权力与地位，运用计谋，被后水尾天皇赐予“春日局”名号，也给自己当奶妈前亲生的儿子做到了小田原藩主的位置。老了的时候久病床前，不肯吃药，家光悲痛心疼，拿出祖传的曜变天目，送给奶妈说，用这只碗喝吧。（内心戏莫非是：天下都可以给奶妈，一个碗算啥？只是我比较好奇，难道用这只碗喝，药就不苦了？）

总之，这只家光奶妈喝药的曜变天目茶碗，后来就成了稻叶家的传家宝，又名“稻叶天目”，可惜武家衰败后，这只碗辗转被三菱岩崎家收了，不过也才有了今天，可以在静嘉堂文库美术馆近距离欣赏的机会。

不知是不是因为静嘉堂陈列在周围有自然光的空间里，这只碗第一眼见，就觉得自身散发蓝光，不规则的斑点，不同角度看，确实如浩瀚宇宙，星光灿烂，光芒夺目，而且使用划痕也没有大德寺那只明显。

静嘉堂文库美术馆在东京世田谷区二子玉川旁的一片高地上，用于收藏展示岩崎家的古董字画。取名于《诗经大雅既醉》的“笾豆静嘉”句,原意指食器里的食物既好又美（静，善也；嘉，美也），由三菱社长岩崎弥之助的儿子岩崎小弥太思父心切建造，旁边是初代社长的灵庙。春末时分，走上新绿星点装扮的高地，是一种生命力的美。

（三菱岩崎家灵庙，日本西洋建筑祖师爷，鹿鸣馆的设计师Conder设计）

另外，奶妈的出生地，兵库县大梅山兴禅寺一口井边。古代日本人认为生产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所以就连圣德太子，也是马厩边出生的。

（奶妈春日局祖宅，自带壕沟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说回第三只茶碗，现于奈良国立博物馆展出的大阪藤田美术馆藏德川家曜变天目，对不起，我没去，没看到，没什么发言权。